项目启动会的红木门被我推开时,中央空调的冷风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。
孙合作方代表正用镀金钢笔敲着桌面,笔帽上的logo在顶灯底下晃得人眼晕——那是他们公司新出的限定款,昨天他还在群里晒过,说“只有战略级合作伙伴才有资格用“。
“范经理?“他抬头,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,钢笔尖“咔嗒“戳在议程表上,“贵司确定让入职不到十一个月的新人负责这个年度重点?“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,陈部长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,杯沿的热气歪歪扭扭往上窜。
我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,听见自己心跳声比钟表走动还响——昨晚对镜练习了二十遍的开场白,此刻全卡在喉咙里。
“孙总。“我弯腰把U盘插进投影仪,金属接口相碰的轻响让所有人的目光聚过来,“您看这份需求匹配报告。“投影幕布亮起时,他的钢笔“当啷“掉在桌上。
屏幕里是密密麻麻的柱形图,红色代表他们公司近三年公开招标的核心需求,蓝色是我们方案的匹配度,最上面一行用荧光黄标着:92.3%。
“上个月您在行业论坛说,'最看重乙方对甲方历史数据的挖掘能力'。“我点开下一页,是他们三年前中标的一个项目复盘,“当时贵司因为供应商没考虑到暴雨季物流延迟,多花了17%的应急成本。“我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,新的图表跳出来,“我们的方案里,物流节点设置了三个备用仓,每个仓的地理位置......“
“停。“孙代表突然打断我,身体前倾撑着桌子。
他刚才还皱成一团的眉心松了,指节敲了敲投影里的备用仓分布图,“这数据......你们从哪弄的?“
“贵司官网公开的招标公示、年报里的运营分析,还有行业协会的物流白皮书。“我翻开手边的活页夹,里面整整齐齐贴着剪报和下载记录,“我花了三个周末,把能找到的贵司公开信息整理成了三万字的分析文档。“
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翻页声。
陈部长的茶杯重重落在杯垫上,我余光瞥见他耳尖发红——上周他还说“这种小项目随便应付“,现在倒像是被人当众揭了短。
孙代表摘下眼镜擦了擦,再戴上时眼里多了点不一样的光:“继续说。“
散会时,刘前辈的茶杯盖“啪“地磕在我办公桌沿。
他叼着根没点的烟,后槽牙咬得咯咯响:“范经理本事大啊,汇报时那嘴皮子比机关枪还快。“我正整理投影笔,抬头看见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没扣,露出松垮的肚皮——他总说“老员工就得有老员工的派头“,可此刻那派头倒像被人踩进泥里了。
“刘哥,您看这方案......“周同事端着泡好的枸杞茶凑过来,发梢还沾着刚才整理资料时的碎纸屑,“我昨晚帮晓萱核对数据,她把每个备用仓的租金都算了三遍......“
“小周你懂什么?“刘前辈把茶杯往她怀里一塞,枸杞水溅在她工牌上,“等项目做到一半资金卡壳,看她拿什么填窟窿!“他转身时撞翻了我桌上的马克杯,深褐色的咖啡在会议记录上晕开,像块难看的伤疤。
我蹲下去捡文件,听见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越来越远,最后“砰“地一声甩上了吸烟室的门。
周同事蹲下来帮我擦桌子,指尖在咖啡渍上轻轻碰了碰:“要不......我帮你把记录重新抄一遍?“她睫毛颤得像受了惊的蝴蝶,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自己——也是这样,被老员工当众甩脸色时,连反驳的勇气都要在被窝里攒一晚上。
“不用。“我抽了张纸巾按在渍水上,抬头对她笑,“咖啡渍能当记号,提醒我下次把文件收进抽屉。“
下午三点,财务的削减通知准时发到邮箱。
我盯着“原预算60%“那行字,指甲在鼠标垫上掐出月牙印——刘前辈说的“资金卡壳“,来得比我预想的还快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,我抓起手机时才发现掌心全是汗,屏保上邹逸的消息还停在今早:“启动会需要我在场吗?“
“能见面吗?“我发完消息,没等他回复就抓起外套往外走。
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发红的耳尖,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——不能让他看出我慌了,绝对不能。
咖啡馆角落的藤椅吱呀一响,邹逸的西装裤角扫过我的鞋尖。
他把平板推过来时,我闻到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,和三个月前他第一次给我契约时一样。
屏幕上是个复杂的模型图,蓝色线条像血管似的爬满整个界面,最上方标着“供应链优化方案“。
“上周我整理了你们行业前二十的供应商数据。“他指尖点在一条红色线条上,“这里的运输成本可以砍掉15%,用A公司的次级仓代替B公司的核心仓,但需要......“
“为什么帮我?“我突然开口。
他的手指顿住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。
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把他镜片上的反光切成两半,我看见自己倒映在里面,眼睛亮得像团火。
“因为你值得。“他合上平板,推过来一杯热可可——我第一次找他帮忙时,在茶水间哭着说“只有热可可能让我冷静“。
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脏,我突然想起今早启动会上,孙代表最后说的那句话:“范经理,我等你下周三的成本优化报告。“
“我需要多久能吃透这个模型?“我捧起杯子,可可香裹着暖气钻进鼻腔。
邹逸看了眼手表:“今晚十点前。“他从西装内袋抽出张便签,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,“这是A公司物流部的张主管,他八点下班,你现在打过去......“
手机在桌上震动时,我扫了眼来电显示——是小周。
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:“晓萱姐!
刘前辈刚才在茶水间说,你整理的贵司分析文档他借去看了......“
我挂了电话,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西装口袋。
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飞,可这次没再撞玻璃,而是打着旋儿往更高处去了。
邹逸的模型在平板里安静躺着,像把钥匙。
我知道,明天早上九点的部门会议上,我要把这把钥匙插进锁孔——然后,打开一扇新的门。
无需修改
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切出金白相间的格子,我把新打印的方案重重压在投影仪前。
A4纸边角被我捏出细微的褶皱——昨晚对着邹逸给的模型熬到两点,咖啡杯在桌角留下的圆渍还没擦干净。
“各位,这是调整后的资源分配方案。”我点开投影,供应链流程图里原本挤成一团的色块被拆分成主模块和外包区,“非核心的仓储调度、数据清洗两个环节,我联系了三家第三方服务商,报价都在预算60%以内。”
“范经理好手段啊。”陈部长的保温杯“咚”地磕在桌上,杯身印着的“先进工作者”红漆蹭掉一块,“自己部门搞不定就往外推?我们技术部得给外包团队擦屁股,进度延误算谁的?”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,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动作晃出冷光——上季度他为了争预算,在总监办公室拍桌子的架势,和现在如出一辙。
我扫过会议桌:刘前辈捏着笔在方案边缘画圈,笔尖把“外包风险由我个人承担”那行字戳出个洞;周同事攥着笔记本,指节发白,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粉——她昨晚帮我核对了三家服务商的资质,知道这不是甩锅。
“陈部长,”我把服务商的资质报告推过去,纸张摩擦声像根细针挑破沉默,“这三家都给咱们合作方孙总供过数据清洗服务,贵部去年的‘智慧仓储’项目,也是他们配合完成的。”我点开下一页,是去年技术部和外包团队的合作评价表,“当时李工在反馈里写‘响应速度比预期快30%’,您看。”
陈部长的脸从红涨慢慢褪成青白。
他抓起报告的手顿在半空,金链子滑进领口,像条缩头的蛇。
刘前辈突然清了清嗓子,笔杆敲了敲“风险承担”那行字:“小范,你说你个人担责……具体怎么担?”
“项目奖金全扣,季度考评D级。”我听见自己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,可掌心早被指甲掐出月牙印——这是昨晚和邹逸反复推演的底线,“但如果提前两周完成,技术部的配合度考评加五分。”
会议室突然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。
周同事的笔记本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她弯腰去捡时,我看见她耳尖通红——那是她上周偷偷说“好想拿季度优秀”时的表情。
陈部长的喉结动了动,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。
他抓起保温杯灌了口茶,茶水太烫,呛得他猛咳两声,金链子随着震动撞在桌沿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散会。”我合上投影仪,看见刘前辈把我的方案折进西装内袋,出门时拍了拍我肩膀——那力道不轻不重,像在拍块需要雕琢的玉。
下午三点的档案室闷得人发慌。
我蹲在第三排档案架前,鼻尖萦绕着旧纸页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。
上周和邹逸讨论时,他说“老项目里藏着活规则”,此刻我正一页页翻着三年前的“智慧城市”项目档案,手指拂过泛黄的会议记录,突然在第78页停住。
“测试环节后置导致验收延迟21天”——加粗的红笔批注刺得我瞳孔收缩。
我快速往后翻,验收报告里贴着暴雨天仓库进水的照片,货物堆在走廊里,标签被雨水泡得模糊。
心脏突然跳得很快,我抓起手机拍下发给邹逸,指尖在屏幕上敲:“如果把测试提前到仓储搭建阶段……”
手机震动来得比回复快。
邹逸的消息只有一个字:“试。”我把椅子拖到档案架前,掏出随身带的便签本,在“外包模块”旁画了个箭头,指向“测试前置”——原本需要六周的流程,现在能压缩成四周。
铅笔尖在纸上刮出沙沙声,像在划开一层蒙着雾的玻璃。
晚上九点的办公室只剩我桌前亮着灯。
显示器蓝光映得周同事的脸有些苍白,她把马克杯轻轻放在我手边,杯壁还带着温温的余温:“晓萱姐,我帮你把三家服务商的应急方案整理好了。”她指了指我电脑旁的文件夹,封皮上用荧光笔标着“备用1 - 3”,“刘前辈刚才路过,说……说让我别太辛苦。”
我捧起杯子,咖啡香混着奶香钻进鼻腔。
杯底压着张便签,周同事的字歪歪扭扭:“你上次说咖啡渍能当记号,这次我挑了无加糖的——据说喝多了不头疼。”突然想起今早会议上她掉笔记本时的慌张,此刻倒觉得那慌张里藏着星星,正一颗一颗落进我心里。
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,把玻璃映成深紫色。
我滚动鼠标查看调整后的进度表,“测试前置”四个字在屏幕上闪着光。
手机在桌角震动,是邹逸的消息:“明早八点,停车场见。”
我关掉电脑,把方案收进文件袋。
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,像一串被点亮的珍珠。
明天早上——我摸了摸口袋里邹逸给的便签,上面A公司张主管的电话还在,指腹蹭过纸页的纹路——会是新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