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雾在脚下翻涌成浪，马灵悦的鞋尖刚触到白玉阶最末一级，便觉掌心猛地一跳——那道焦痕正顺着血脉往心口窜，像被谁攥住了魂魄轻轻一扯。
“灵悦。“邹云逸的手及时扣住她手腕，指腹压在焦痕上，体温顺着皮肤渗进来，“慢些。“他另一只手已按上腰间玉剑，剑气在袖中凝成冷雾，“殿门有禁术。“
幻灵兽不知何时窜上她肩头，金尾巴扫过她耳垂：“别怕，是认主的阵。“它金瞳映着朱漆殿门，门环上的铜锈正簌簌往下掉，露出底下新铸的金纹，“五曜灵说过，只有带着凰契残火的人能开这门。“
马灵悦深吸一口气，焦痕处的热意突然化作细流，顺着她指尖窜向门环。“叮“的一声轻响，两扇殿门竟自己错开半寸，扬起的灰尘里浮着几点金芒，像极了她昨夜识海里闪过的片段——朱漆、金叶、衣摆扫过的金纹。
“云逸。“她回头看他，喉间发紧，“和我想的...一模一样。“
邹云逸的拇指在她腕骨上轻轻一按，算作回应。
他目光扫过门缝里透出的幽光，袖中剑气更紧了些，却还是松开手，退后半步：“我在你身后。“
门内的光线比想象中明亮。
马灵悦跨过门槛时，鞋跟磕在青石板上，脆响惊得殿内浮尘都颤了颤。
正中央的供桌上落着层薄灰，却有半盏茶还冒着热气，杯沿凝着水珠，像刚被人放下不久。
“这是...“她话音未落，供桌后的影壁突然泛起金光。
那光不是从外透进来的，倒像影壁本身在发光，金纹顺着石缝爬出来，在半空交织成一道身影。
是凰影。
马灵悦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那身影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月白广袖，发间金簪垂着碎玉，连眼尾那颗泪痣的位置都与她镜中倒影分毫不差——除了眉骨间那抹金红印记，正随着身影的凝实而隐隐发亮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“声音响起时，马灵悦的识海轰然炸开。
她看见自己跪在火海里，看见第五曜灵将半块玉珏塞进她掌心，看见凤凰在天际哀鸣着坠向深渊...那些她以为是碎片的记忆，此刻正顺着这道声音连成完整的线。
“灵悦？“邹云逸的手覆上她后颈，温热的触感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，“这是...“
“是我。“马灵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“或者说...是我未记起的那部分。“她望着凰影眉骨间的金红，忽然想起幻灵兽说过的话——第五曜灵坐化前，将半片魂魄封进了凰契。
原来不是半片，是整段被火焚尽的前世。
凰影抬步走来，裙裾扫过供桌，茶盏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。
它在离马灵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，掌心托起一枚金色符文：“这是曜灵契约的真相。“符文流转着星芒，马灵悦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其中一闪而过，“你以为契约是束缚，是传承，是必须背负的因果。“它指尖轻触符文，金芒突然化作细流钻入马灵悦眉心，“其实是...你替自己选的路。“
剧痛来得毫无预兆。
马灵悦踉跄着后退，撞进邹云逸怀里。
他手臂立刻收紧，玉剑“嗡“的一声出鞘，却在看见她眼底翻涌的金芒时顿住——那是属于曜灵仙君的力量，纯粹而灼热。
“别慌。“马灵悦抓住他握剑的手，掌心焦痕与他虎口的剑茧相贴，“我...想起来了。“她望着凰影，喉间泛起咸涩，“五百年前，是我跪在曜灵殿前求她，求她用我的魂魄祭凰契，换仙宫平安。“
凰影笑了，眉骨金红更亮：“所以你看，从不是谁逼你成为曜灵。“它指尖轻点，马灵悦眉心的金芒突然凝成小太阳，“是你自己，选了这条要走的路。“
“那现在？“邹云逸低头看她，眼尾泪痣被金芒染成暖红，“这符文是...“
“是我欠你的答案。“凰影的身影开始变淡，金纹正从它脚下往空中退去，“拿好它，灵悦。
等你真正明白契约的意义时...“
“等等！“马灵悦往前跨了半步，却被邹云逸拽住手腕。
她望着逐渐消散的身影，突然想起什么，“红绫...她的意识...“
“她很好。“凰影的声音混着风响，“你该问的，从来不是别人。“
最后一缕金芒消失时，供桌上的茶盏“啪“的一声裂开。
马灵悦低头，看见掌心焦痕不知何时变成了完整的凰纹，与发间金叶的纹路严丝合缝。
“灵悦？“邹云逸的指尖抚过她眉心，“还疼吗？“
她摇头，抬头时却正对上幻灵兽炸毛的尾巴。
那小兽不知何时跳上了供桌，金瞳紧紧盯着影壁后的暗格，爪子在石面上抓出白印：“那是...那是...“
“怎么了？“马灵悦刚要走近，暗格里突然渗出一缕金雾，在半空凝成半枚玉珏——与她记忆里第五曜灵塞给她的那半块，严丝合缝。
幻灵兽的惊呼几乎刺破耳膜：“那是'曜灵核心'！“幻灵兽的金尾炸成蒲公英似的毛球，前爪死死抠住供桌边缘，石面被抓出五道白痕：“那是'曜灵核心'！
传说中五曜灵用本命精元炼了三万年的灵魂结晶！“它的声音发颤，金瞳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，“难道...难道第五曜灵把核心留给了你？“
马灵悦的指尖刚触及悬浮的半枚玉珏，掌心的凰纹突然灼烧起来。
金雾像活了般钻进她指缝，顺着血脉往识海窜——这不是疼痛，是久旱逢雨的饥渴，是漂泊的魂魄终于寻到归处的震颤。
“灵悦！“邹云逸的手扣住她手腕，却见金雾已顺着她皮肤渗进血管，他瞳孔微缩，剑气在袖中凝成薄霜，“停下！“
“不...别拦我。“马灵悦反手攥住他的手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，“我能感觉到...它在等我。“
话音未落，识海轰然炸开。
她看见自己穿着月白广袖站在星陨渊前，对面是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却更冷冽的女子——第五曜灵。
虚空裂缝里翻涌着墨色瘴气，女子指尖的曜火在风中明明灭灭：“灵悦，这一去九死一生。“
“我陪你。“年轻的马灵悦将半块玉珏塞进对方掌心，“你说过，曜灵之火需双魂共燃。“
“傻姑娘。“第五曜灵的眼尾泛起红，玉珏在两人掌心化作金链，“若我陨落，你便带着核心转世。
待曜火重燃时...“
“没有'若'。“马灵悦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，“我们要一起看三百年后的蟠桃会，一起给小凤凰梳毛。“
画面突然扭曲成血色。
虚空之主的爪牙穿透第五曜灵的胸膛，她的曜火在风里碎成星子：“走！
带着核心...去人间...“
“不——！“马灵悦的哭喊声撕裂回忆，她猛地睁开眼，泪珠子砸在邹云逸手背，“原来...原来我不是转世，是她用命换我活。
我们从来没分开过，她的魂，她的愿，一直都在我身体里。“
邹云逸的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，指腹蹭到她眉心未散的金芒，烫得他指尖微颤。
他垂眸吻了吻她发顶，声音低得像叹息：“所以你刚才说的'欠你的答案'，是这个？“
“是她在告诉我，当年的选择从不是牺牲。“马灵悦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，“是两情相悦的奔赴，是...是我和她共同选的路。“
幻灵兽突然跳上她肩头，尾巴轻轻扫过她泪痕：“那道符文说的'心意相通'，该是指你和第五曜灵？“它歪着脑袋，金瞳里的惊疑淡了些，“可现在核心现世，你要...“
“我要找到她的本体。“马灵悦的声音突然稳了，眼底的金芒凝成星火，“凰影说'等真正明白契约意义时'，现在我懂了——契约不是传承，是唤醒。
她用核心保我轮回，我要用曜火唤醒真正的第五曜灵。“
“灵悦。“邹云逸的手紧了紧，“我陪你。“
话音刚落，殿内突然响起“咔“的轻响。
马灵悦猛地抬头。
不知何时，影壁后的暗格延伸出一条石阶，直通殿宇最深处。
那里有座蒙着红绸的石棺，此刻红绸正簌簌滑落，石棺盖与棺身裂开一指宽的缝隙，扬起的灰尘里浮着血珠大小的红点。
“那是...“幻灵兽的声音突然卡住，金瞳瞪得滚圆，“是血！
第五曜灵的本命血！“
邹云逸的玉剑“嗡“地出鞘，剑气裹着两人往石阶方向移了半步。
马灵悦盯着那滴悬浮的血，喉间泛起熟悉的甜腥——那是她每次使用曜火时，心口最深处的悸动。
“它在召唤我。“她松开邹云逸的手，一步步走向石棺。
每走一步，掌心的凰纹便亮一分，与血滴遥相呼应。
石棺的缝隙越裂越大，灰尘扑簌簌落进棺内。
当马灵悦站到棺前时，石棺“轰“地完全打开，里面空无一人，唯有那滴血红的液体悬在中央，散发着与她血脉同频的震颤。
“这是...她的魂火残念。“马灵悦伸出手，指尖几乎要碰到血滴，“她在等我...“
“灵悦。“邹云逸的剑气在身后凝成屏障，“小心。“
她回头朝他笑，眼尾泪痣被血滴映得通红：“不怕。“又转回头，指尖轻轻贴上那滴温热的血，“我知道，这是她给我的...最后一步。“
血滴突然融进她指尖，顺着血脉窜向心口。
马灵悦的身体泛起金红交缠的光，发间金叶坠子与掌心凰纹同时亮起，在她身周织成凤凰形状的光罩。
石棺内的灰尘被气流卷向空中，露出棺底刻着的一行小字——“待双曜重圆时，共赴星陨渊“。
而在光罩之外，邹云逸望着她发亮的背影，喉结动了动，最终只是握紧玉剑，守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。
他知道，有些路，必须她自己走完；但他也知道，无论多远，他都会在她转身时，给她一个拥抱。